nianfu

　　周泽楷把车停进俱乐部的车库里，带着叶秋才走出来，就被激动地在战队楼前蹲守的于念逮了个正着。

　　“队长！咦？你怎么在这儿？”于念兴高采烈地蹦出来，瞥见站在一旁的叶秋时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队长，江副不是说你去接叶秋大神了吗？”

　　一楼的门厅里，江波涛的声音传了出来：“小于，让他们先进来，怎么能把人挡在门口呢？”

　　叶秋一笑，当先往里走，边走边对一脸不耐烦的于念说：“听说你哭着喊着想见我？”

　　“呸，谁哭着喊着？我是在这儿等叶秋大神。”于念很不屑。

　　“噢，可是我就是啊。”

　　“哈？”

　　于念怀疑自己的听觉系统出了故障，可是一抬头，原本簇拥在里面的战队成员们都涌了出来，一个个同面前的男子握手，口称“大神”。

　　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家伙居然还嫌弃：“差不多得了，晚上光比赛就握过两次手了。”

　　杜明笑嘻嘻地说：“不嫌多不嫌多。”

　　最后跟上来的周泽楷揽过于念的肩膀带着他往里走，直到走到叶秋身前时，也顺着潮流伸出了手。

　　“小周你就不用了吧？”叶秋笑道。

　　周泽楷不依不饶，硬是很认真地同他握了一次手。才刚松开，跟在他们身边的于念突然尖叫着用叶秋和周泽楷都有些眼熟的拥抱抓住了叶秋：“大神！”

　　叶秋最终被于念缠着去训练营里打了两局单挑，结局落花流水惨不忍睹。叶秋只是随便拿了个神枪手的号，装备技能点无一不烂，可于念还是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周围跟着来围观大神的小孩中有不服气的，跳出来要替于念报仇，最后叶秋和每个人都打了一遍，也没见谁能屠神成功，反倒是最开始上场的于念坚持了最久。

　　这人和当年好像没什么变化，周泽楷想。一样是乐呵呵谁都能聊两句的性子，对待后辈总有过剩的耐心，肯陪着这些根本够不上资格和他打的人单挑，说话有些没心没肺的，但该给的指导建议从来不会省掉。

　　明明第四赛季的嘉世和第七赛季的嘉世已经是天壤之别，这人怎么就能坚持着不变呢？

　　“连我都打不过啊……”叶秋笑呵呵地看着面前垂头丧气的少年们，“想当初你们队长进战队的时候可没输。所以啊，你们想进战队，还有得努力呢。”

　　当然没输了，根本就没打过嘛。

　　一边说着话，叶秋一边别有深意地瞥了于念一眼，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这小孩正满怀郁闷地跟同伴们一起吐槽叶秋的“连我都打不过”，半点没留神身边人说的话。

　　周泽楷却注意到了，不光是他，一边陪着的江波涛也面色微变。两人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神色，江波涛站出来打圆场，说着今天就这样散了吧，拉着叶秋就要招呼着队员们去吃宵夜。

　　于念死皮赖脸地跟上了，随着周泽楷一起缀在队伍后面走。他凑过来问道：“队长，我今天是不是打得很不好啊？”

　　周泽楷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要努力。”

　　“我会的！”

　　那一别之后，直到夏休，周泽楷都没有机会再见叶秋。嘉世和轮回都进了季后赛，双双一轮游，对于轮回而言这已是追平历史最佳战绩，对于嘉世而言却是前所未有的败绩。

　　凌晨三点，周泽楷躺在家里的床上刷着手机，正看着队里吕泊远几个小时前大爆手速抢到的限量版球鞋，突然接到叶秋的信息，问他要不要一起来网游里打一场。

　　周泽楷不明就里，直到一眼扫过职业选手QQ群里的成员列表，发现还亮着的头像里确实只有他和叶秋两个现役选手。

　　如果不是今天突如其来的失眠，他大概也早就把QQ切回了隐身状态。他们这些人平日里全靠QQ联系，所以QQ状态在就是在，不在就是不在，没有那么多隐身装离线，挂机装在线的把戏。

　　没有多少犹豫，他就回了个“好”过去，然后关了手机坐起身来去开电脑，随便摸了张训练卡刷卡上游戏。电脑机箱发出微微的嗡鸣，仿佛是惊动了窗外的夜色一般，很快就被窗外骤起的风声掩盖过去。

　　今日有台风过境，天气预报说是暴风雨。

　　循着房间号找到叶秋的时候，周泽楷才发现自己理解错了意思，原来不是和叶秋单挑，而是陪他打对面这两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玩家。

　　不只是看起来很普通，事实上他们就是很普通，被打败后悻悻地退了出去，叶秋把房间上了锁，告诉周泽楷稍等一下，他去倒杯水。

　　“前辈怎么会在这里？”周泽楷抬了抬手，在房间频道里敲下这行字。片刻之后叶秋回来，笑着说：“网游里虐菜嘛，小周没干过？”

　　“没有。”周泽楷打字。

　　叶秋的声音听起来很惊讶：“真的噢……很多人打游戏不就是为了虐菜吗？——小周可以说话的，语音开了。”

　　“不习惯。”

　　“也是，你和黄少天简直是反义词。”

　　周泽楷确实是个没什么表达欲的人。或许是从小就被要求服从大人的命令，不被需要的表达欲只会提高他招致打骂的风险，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

　　另一方面，他也确实不喜欢口头言语这种不给思考和反省留下足够空间的表达方式。他的父母都是很严肃的人，平日里在人前都是德高望重的大学教授，可即便是这样从理论上来说高智商、高素质的一对夫妻，回到家庭中也总是免不了用言语互相伤害，直到把婚姻撕扯成无力复原的断壁残垣。周泽楷无数次想过绝不要重蹈父母的覆辙，所以迫不得已需要开口的时候，他总要小心翼翼确认过自己所说的话没有任何一面带着锋利的刀刃。

　　近来的几次偶然破例，似乎都是因为叶秋。

　　“小周怎么这么迟了还不睡？”

　　叶秋回来之后就把房间锁重新打开了，可是等了半天也没人来，大约这个时间段会上线的人都没心思把时间浪费在竞技场里。

　　“睡不着。”

　　“噢？小小年纪怎么就睡不着了？”叶秋说这话半点说服力也没有，明明他也没比周泽楷大上多少。

　　周泽楷却沉默了，有些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失眠。

　　他挑了个看起来合情合理的借口：“台风。”

　　“对哦，H市这儿风雨也很大。”叶秋恍然大悟。

　　周泽楷却有些疑惑：“前辈不在家？”叶秋说话的口音听起来可不像是道地的H市人。

　　“咳，这个说来话长……”叶秋的声音里透着股被抓包的心虚，“我和于念差不多……嗯……”

　　原来又是一位离家出走选手吗？周泽楷觉得有些好笑，没忍住就笑出了声。那头的叶秋显然是听到了，讪讪地指责他胆敢嘲笑前辈。

　　气氛缓和起来，两人干脆下了场对打，两个号都很一般，两人也打得漫不经心，虽然在外人眼里多半已经是花团锦簇的一战，对他们而言却并不耗费什么精力。

　　其实周泽楷今夜的失眠，叶秋要负起大半责任，他不知为何想起那一日叶秋在车上说的话，心中有些茫然。

　　初入联盟的时候他没想太多，一心只追着叶秋的光芒前进，可那样的追随似乎远不足以称为坚定。至少像叶秋那样为了某个人选择留在一支队伍里的责任感，他是没有的。他在轮回训练营受训，得了方明华的帮助出道成为队长，自然也为这支队伍尽心竭力。可是若他落到叶秋一般被队伍排挤的境地，他还会坚持留下来吗？

　　他不知道，甚至觉得离开才是对的选择。他想，叶秋所说的那种感受是什么呢？什么样的人，才能成就自己胜利的意义呢？

　　他有些好奇，想知道叶秋口中的人是谁。他说只有陪在沐雨橙风身边才有意义，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说的那人是苏沐橙呢？

　　周泽楷不敢问，也只能自己闷着头想。联盟里谁都知道叶秋和苏沐橙关系好，但周泽楷也没能体会出两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只是模模糊糊觉得不是自己猜测的那个方向。

　　分了心想别的事情，竞技场里自然节节败退。叶秋又胜了一局之后再没发来邀请，笑着说：“小周不用心呐，是不是困了？”

　　周泽楷有些心虚，犹豫着是不是该道个歉，但听叶秋这么关切地催他去睡觉，只好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一声，然后匆匆下了线。

　　甚至不记得回叶秋一句让他也早些休息。

　　他带着几分懊恼倒回床上，睁着眼看重新陷入了漆黑的天花板。屋外豪雨拍打着落地窗，将整个公寓包裹成一个风雨中与世隔绝的玻璃罐，孤独被黑暗无限放大，在他的周身结成一张不可见的蛛网。

　　周泽楷也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中耗尽了耐心，认命般阖上眼接受睡意的拥抱。台风天，黎明和答案一样迟迟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