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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周翔BE 微昊翔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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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孙翔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时刻遇见那个人。

　　又是一年季后赛，轮回在四进二的比赛里被蓝雨两轮送出局，不得不让这年的夏天终结在这个夜晚。

　　记者会上轮回的队员肩并肩地坐着，记者们蜂拥而上抢着问他身旁那个小子的心情，好像有不把人问哭不罢休的架势。孙翔有心开口说两句挡挡这些最喜欢拿捏新人的家伙，不期然一支收音笔递到他的面前。

　　“孙副队，今年打完之后，有考虑再打一年吗？还是有退役的可能呢？”

　　他怔了怔，周围也陡然安静下来，大家看着隔着那录音笔两端的两个人，像是谁突然打破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倒是都记得老子脾气不好啊，孙翔想。

　　不过这个夜晚，大约是在赛场上花掉了太多力气以至于没力气体会愤怒，他竟然不觉得生气。

　　“有考虑啊。”他这么回答。

　　回到备战室，大家收拾东西走人，反正今天是主场，队长干脆地宣布了夏休开始之后，队员们就作鸟兽散。

　　孙翔自己是队里为数不多的外地人，连夜赶回家不是一个合理选项，也就不急着回屋收拾。

　　早在记者会结束的时候QQ上抖动起一个头像，点开就是唐昊毫无普遍直白的邀约：“来喝酒。”

　　“大哥，我在S市啊。”那时候他这么随手回了一句，就坐上了俱乐部的车，后来跟队员们闲聊了一路也没顾得上看，现在拿出来一看，唐昊倒是一早回复了过来。

　　“我也在啊，来看比赛。”

　　然后就是一串地址，看着离轮回俱乐部也就几条路的距离。

　　行吧，孙翔往鸭舌帽上架了一副耳机，脸上套了个口罩，准备去赴约。今晚那场比赛实在是太磨人，磨得他都饿了。

　　而就在他慢悠悠从俱乐部往外走的时候，那个人正巧安静地从大门边的树下转出来。两人都没料到会遇上人，在昏暗路灯下迟疑地对视，然后那人的目光就准确地穿透了他鸭舌帽和口罩的伪装。

　　“孙翔，好久不见。”那人这么说。

　　而孙翔也只能陪着渲染出好久不见的老友气氛，拉下口罩和耳机朝他笑：“周泽楷。”

　　手半抄在牛仔裤的口袋，指尖在这样一个夏夜里，竟然发了凉。

02.　　

　　两个赛季前，周泽楷从轮回退役，队长的头衔和一枪穿云的账号卡一并交给了队内培养出的少年，而他本人在一个普通夏日的午后朝队员们点点头，就这么安静地离开了。

　　后来没过两月，孙翔就听俱乐部的经理提起，周泽楷被联盟挖去了，毕竟当年一张帅脸撑起联盟半壁的代言，退役了也不过将近三十，让主席带在身边，去哪里谈事情都还很好使。

　　孙翔可要比周泽楷小上三岁，继续留在了队里，第二年江波涛也退役了，照顾小队长的重担砸在了孙翔的肩上。

　　他总是对十七八岁的少年感到头疼，偶尔想起当年的自己一脸傲气对着叶修挑衅都觉得胸闷气短。好在这个小队长远没有他当年那么皮，被江波涛教育的那一年也算是打好了底子，他倒是省了不少事情。

　　于是不必操的心，就全落在了自己身上。

　　现在联盟都讲究科学训练，职业选手平均的退役时间也比先前推迟了许多，但人力还是掰不过生理极限，周泽楷退役的那年将将要满三十，而也在那年，孙翔二十七，头一次感受到了些许的力不从心。

　　老了就是老了，他孙翔可不会自己骗自己那套，可他觉得只要不会给队伍拖后腿，他就要继续打下去。

　　迄今为止，他表现得还算好，偶尔有几次发挥失误让记者逮住，硬是在报道里连篇累牍说他是英雄迟暮，讨论着谁该是一叶之秋的接班人。

　　他心想，迟暮个屁。

　　于是下一场比赛就加倍地好好发挥，挣个漂亮的胜场来打肿那些人的脸。

　　拖后腿是没有，越来越辛苦倒是真的，可他看着身旁的小队长好不容易年龄攀上了二字打头，在心里一对比，还是觉得这小子不够强。

　　跟当年的枪王比，总是差了点意思。

　　只是，他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调教出一个小枪王。

　　

03.　　

　　当年孙翔加入轮回的时候，周泽楷已经是枪王，后来在联盟里拿下三连冠复制嘉世王朝的双一组合之间，更多的是周泽楷在教他，而不是他去教周泽楷。

　　要孙翔说，周泽楷绝对和什么最好的导师沾不上边。这家伙也就网上打字话还多些，一见面就腼腆得像是训练营来的小孩，说话的频率长度通通腰斩。那时候孙翔刚刚经历过嘉世的惨痛失败，心里既憋着口气又迷茫得无所适从，天天拉着周泽楷PK，好像PK赢了就能证明自己似的。

　　单挑，当然还是周泽楷的赢面大些，但每次打完之后，孙翔气得半死回去睡觉，第二天醒来就看见QQ上成片来自周泽楷的留言。一张截图，配一句话。

　　“这里，节奏太快。”

　　“这里，下次可以练配合。”

　　“这里，打得好。”

　　……

　　换个人来，孙翔肯定要觉得烦，这么长长一串不带感情的留言，简直就像是居高临下的直白挑衅，但是他每次想想周泽楷腼腆的帅脸，又觉得他肯定不是那样的人。

　　这么一想，留言就没有那么扎眼。孙翔看进去了，理解了，慢慢地在轮回阵中也打得顺利了起来。说起来他都觉得好像有些不可思议，但真就是这么一回事。

　　周泽楷的打法，孙翔在越云的时候就领教过，那是不同于百花缭乱的，另一种意义上的花团锦簇。

　　联盟里有些高手只有高手才懂，而有些高手，傻子都看得出来。

　　周泽楷是后者。

　　孙翔觉得越云时期的自己，不是傻子也离傻子不远，挺着一杆长矛就想着杀杀杀，兴致来了恨不得团队赛能一挑六，什么配合站位、战术转移，随便听听、意思意思摆摆也就是了。但那时候的他在赛场上撞见周泽楷，心里何止是没有战术阵法，根本连战矛都快忘了怎么拿。

　　妈的，好帅。

　　当然不是说颜值，一枪穿云顶着一张孙翔早八百年就看腻的游戏标准脸，但手中双枪挥舞子弹倾泻，在孙翔眼中就愣是能拼成一个风华绝代的帅字。

　　那个时候的周泽楷，冲在轮回的战线最前方，双枪所向披靡。

　　后来在轮回，孙翔压根不知道怎么配合，先前打了好几年战斗法师，他向来是队中核心，冲阵站在最前撤退押在最后，愣是没考虑过居中策应四个字怎么写。

　　周泽楷说，他来。

　　于是孙翔又看见了另一种周泽楷。当然也能在队伍最需要的时候顶在最前改写场面，但也能突然缩进阵中，子弹的出膛声“哒哒哒”地响，每每在孙翔最需要的时候补上恰到好处的一击。

　　孙翔觉得，这么没有后顾之忧的打法真爽，而那个解决他后顾之忧的周泽楷，是真牛逼。

　　

04.

　　看得顺眼这种事，还是得看缘分。

　　比如说第十赛季末，叶修六点五秒一打三，孙翔只会午夜梦回在宿舍里懊恼得挠床。

　　而第一次世邀赛的决赛局，一枪穿云百分之零点八的血量绝杀定局，孙翔就觉得好炫，是需要加句粗话来强调情绪的那种程度。

　　好他妈炫。

　　那时候从微博到推特再到比赛现场都是一片各种语言齐全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周泽楷真帅”，最后领奖台上队员们拥抱哭泣，周泽楷看着大家，孙翔看着他。是有点帅。

　　孙翔想，这个大坑里栽了老多人了，好像也不多自己一个。想想还有点脸红。

　　当然这只是单方面的栽坑，坑并不知道掉进坑里的傻子的想法。

　　世邀赛回来的第十一赛季孙翔比以前更努力了好多，想着站在那么帅的周泽楷身边他可不能掉价。江波涛对周泽楷开玩笑说你看孙翔最近是不是在觊觎你第一人的位置，周泽楷看了看孙翔，笑着说“是好事呀”。

　　孙翔心里只想说江波涛你大爷，害老子差点暴露，明明他觊觎的不是位置，是位置上的那个人。

　　当然他没有说出口，这段局限于双一组合里的暗恋，自始至终都只有一叶之秋知道。

　　真不是孙翔怂，实在是周泽楷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是个直男，比一叶之秋手上的却邪杆子都直。

　　孙翔没法子，总不能去祸害人家吧？联盟里出柜的不是没有，但周泽楷是联盟的脸，是万千女粉丝的真爱，他要敢把周泽楷掰弯了，联盟主席都能把他腿打断。

　　而且归根结底，人家阳关大道走得顺，何苦拉来走咱这独木桥？

　　

05.　　

　　“你怎么来了？”轮回副队长把前任队长迎进俱乐部，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招待。说到底这地方两人都熟，他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多余。

　　两人并肩朝里走，仿佛还是当年周泽楷没退役的时候，他们一起出入的模样。最后到了餐厅里坐下，孙翔拎了两瓶汽水来一分就算是招待。周泽楷环顾着四周似乎也有些怀念，说：“来出差，顺便来看看。”

　　退役两年了从没回来过，今年又一次季后赛被杀退的当夜你就出现了，孙翔咬着可乐瓶口灌了两口，觉得心里真是憋得慌。

　　“噢噢，真不巧，大家都走了。”他说着，没了下文。

　　周泽楷答：“没关系。”

　　昔年叱咤风云的双一组合，就这么在食堂里沉默下来。

　　荣耀联盟里有个说法，说双一组合创下的三连冠是联盟里最后的王朝，因为现在顶尖豪门的实力都极为接近，再也不是一个斗神或者一对完美双核拉着队伍就能赢得肆无忌惮的年代，冠军轮流做，指不定啥时就到我家。周泽楷退役的那年冠军是呼啸，去年是蓝雨，今年孙翔看着蓝雨虽然闯进了总决赛，但要连冠恐怕也难，说不准会被霸图那个新人踩一头。

　　每次这么一想，孙翔就在心里偷乐。能跟周泽楷一起打下王朝，一起连着三次站上荣耀的巅峰，他好像真的很幸运。

　　那话怎么说来着，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放在他们的场合，那就是他们共同打下的江山。

　　一片沉默中，孙翔的手机突然震响，他拿起来扫了一眼，是唐昊发来信息问他怎么还没到，嘲笑他是不是人老了连走路速度都慢了。

　　笑什么笑，八进四就被刷掉的人有资格笑吗？

　　他是真的考虑过退役，毕竟年龄和竞技状态放在这里，你看周泽楷比自己大三岁，这不转眼就退役两年了吗？同期的刘小别本来也说今年要退役，后来八进四微草被蓝雨给淘汰了，刘小别瞪着对面那个蓝衣剑客又说要再战一年。

　　而且再打下去，指不定真会拖了俱乐部的后腿。俱乐部当然不会嫌弃他，周泽楷走后他就像轮回的一张活招牌，就算不打比赛每周往场边站站俱乐部都开心。

　　可他孙翔不是那么死乞白赖的人。

　　大约也是被那阵震动从沉默中拽了回来，周泽楷抬眼问他：“有事？”

　　“啊，没有。”

　　“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呗，队伍成绩也还行，小许的经验还差了点，不过江副不是总说，急不来的。”小许就是现在一枪穿云的接班人，孙翔的小队长。

　　喊江波涛江副也是孙翔顺口说的，现在轮回的副队长是他了。

　　挺奇怪的，来轮回一两年后孙翔就慢慢习惯了喊江波涛江副或者副队，但对着周泽楷，他怎么都喊不习惯队长，出门遇见其他队的成员，有时还说句“我们队长”，唯独当面的时候，他还是喊着“周泽楷”。

　　名字这么好听，干嘛不喊？

　　周泽楷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孙翔熟悉的腼腆。不过这感觉已经比以往削减了不少，大约也是这两年在联盟里负责各种事务，硬生生给练出来了吧。

　　“你打得很好。”周泽楷忽然说，“我去现场了，今晚的比赛。”

　　见了鬼了。

　　孙翔诧异地看过去。今天比赛打完他回到俱乐部，马不停蹄换了套衣服才出门就撞见周泽楷了，这人动作也太迅速了吧？也是一看完比赛就立马赶回来这里么？

　　“唉，还是有漏洞，被喻文州给抓住就没跑掉。你说他怎么还不退役？”孙翔叹口气，那个人也是上古遗存的妖孽，他不说怕，但也每次都头疼得不行。

　　“那你呢？”

　　“嗯？”

　　“要退了吗？”

　　孙翔摇摇头，又叹口气：“不知道，看看吧。”

　　

06.　　

　　周泽楷就真的像是路过来转转，待了不多时就起身告辞。

　　孙翔问了他在联盟那边近况如何，得到了“挺好的”的回答。

　　他其实知道的，去年联盟组织世邀赛集训他去了，在联盟大楼里远远见过周泽楷一面。那时候周泽楷端坐在会议室里，混在一群同样西装革履的人群里身姿依然挺拔出众。

　　看起来也确实是过得很不错的样子。

　　孙翔没有过去打招呼，甚至没有多停留片刻，就只是那么看了一眼。

　　对周泽楷，他一早就死了心，倒也不是说死了心就得从此形同陌路所以才不打招呼不多看两眼，实在是虽然死了心，一眼却还总能勾引心念妄动，情思重萌。

　　都在轮回的时候日日见时时见，心脏震动得久了就成麻木，这一年不见猛然在没预期的时候遇上，心脏的跳动就澎湃得有些肆意妄为。

　　孙翔拒绝承认那是落荒而逃，顶多叫战术走位。

　　就好像此刻，他听得见心脏声在猛烈叩击胸膛，但是本该是群挑BOSS的战场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宁死不退。

　　周泽楷起身，却不见他抬步走。他从怀里掏出一封红笺平平地递到孙翔面前，说：“下个月底，我要结婚了。”

　　脑子“嗡”的一声，孙翔觉得胸腔里有点疼，一抽一抽的痛感随着脉搏的节奏。

　　周泽楷说：“如果不去世邀赛的话，希望你能来。”

　　世邀赛，对，他都差点忘了还有这事。去年他还是站在赛场上的选手，今年联盟发来的邀请就成了邀他当队内的指导，怎么说他也是参加过五六七八届世邀赛的人，就算状态不再，经验总还有。

　　孙翔不想去，觉得丢人。

　　那现在情况就比较尴尬了，他要么去国外丢人，要么去周泽楷的婚礼现场，指不定也会丢人。

　　“哈，这么突然？都没听你说起过。”孙翔笑了两声，伸手接过请柬，随手就打开来看了看。大红的纸上印着烫金字样，他看见“新郎”两个字后面方方正正跟着周泽楷的名字，眼里就再也看不见别的了。

　　“嗯，之前不方便公开。退役两年了，应该可以了。”周泽楷说着好像有点尴尬，脸上又露出那种腼腆的笑。这次倒是把多年前的样子还原了个十足十，孙翔看着，觉得周泽楷是拿着巴雷特狙击枪顶着他胸口给他来了一枪。

　　爆头是翻倍的伤害，堵在心口上这可又怎么算？

　　“那好，我尽量。”孙翔胡乱点点头，把心里被炸得乱飞的思绪随便拼凑起来就说出了口，“还请了谁？有喻队吗？他今年应该又是国家队领队，估计够呛。”

　　周泽楷说：“嗯，问过他了，他来不了。黄少天来。”

　　行吧，敢情他比黄少天还晚知道。

　　然后周泽楷就真的走了，孙翔把他送到俱乐部外的大路上，看着他随便拦了辆出租车就离开了。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

　　枪王之名最盛的那两年，周泽楷根本没有打出租车的自由。他随便哪次出门都是墨镜口罩大墨镜，出入坐专车乘机走专用道，随便在哪里被人捕获了行踪立马就是微博热门第一条。

　　现在，周泽楷都要结婚了。

　　孙翔看着手上的请柬，觉得周泽楷也许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改练了流氓，要不是这请柬涂了毒，他怎么觉得现在浑身都疼。

　　他抬头望望俱乐部门口的路灯，四五米高处的亮光下有飞蛾扑腾着想靠近没有温度的火焰。

　　他想呼吸，却没有力气。

　　

07.

　　孙翔夜宵也没吃，回了宿舍给正牌流氓回信息。那家伙早就给他发了好几次催促的信息，但是在周泽楷面前，孙翔只能捏着口袋里狂震的手机装没听见。

　　孙翔开始打字，说老子心好痛。

　　“有病去找微草，我这儿没药。”这是唐昊的回话。

　　孙翔觉得唐昊这个崽子就是欠怼，从十八岁怼到现在快三十了他一看还是觉得手痒，但是他握着手机看了一会儿，看到屏幕自己黑掉，都没有再打下一个字。

　　找唐昊犯矫情，他觉得自己也是欠。

　　而且有什么可心痛的？

　　周泽楷不喜欢他，他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了，他压根就不存在于周泽楷恋爱备选对象的那个类别里。

　　周泽楷会结婚，这他也是早就知道的。不说别的，孙翔自己也算长得凑合，平日里也没少见那些邻居家的女儿早餐店的服务生或者记者会上高举话筒的新人女记者看着自己两眼放光。他又不傻，分辨得出这副模样给自己平白挣了多少善意和倾慕。

　　那周泽楷那级别的，那得畅销成啥样啊？

　　但是知道归知道，就好像以前念书，开卷考他一翻课本每个字都认识，题目该得零分还是照样零分。现在周泽楷给他出的这题，他也不会。

　　何止不会，他想撕了卷子辍学算了。

　　他没回信息，唐昊那头却在安静了几分钟之后哐哐地发了更多信息回来。

　　“干嘛？半决赛输了这么难过？”

　　“你不至于吧？几岁的人了这么输不起？”

　　“还是失恋了？”

　　“不对啊你也没对象可失恋啊。”

　　“喂你不要不讲话啊。”

　　“行，我来找你行了吧？孙翔你还真是大爷。”

　　没多久唐昊真的来了，在轮回的宿舍楼下喊孙翔。孙翔把大门的钥匙从窗口扔下去，就看唐昊熟门熟路地开了门溜进来，不多时就站到了自己宿舍的门口，手上拎满了东西。

　　一袋喷香的烤串，两提啤酒，左边的肩上还挂着一个包。

　　孙翔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去开的门，见他进来，踢过一张椅子给他，说：“来竞技场。”

　　唐昊拎着烧烤愣了足足有两三秒，然后放下东西在孙翔的床边席地而坐，从包里掏出笔记本放在床上，又去孙翔的架子上踅摸了自己习惯的键盘鼠标出来。孙翔想他一定在自己背后翻了白眼，他假装不知道。

　　拿着个小号，孙翔在竞技场里跟唐昊杀了个昏天暗地。杀到最后，唐昊的流氓一砖头拍下来，他提矛想挡，没料到被砖头一把拍碎，那红砖“呼”地就砸脸上了。

　　他一看，噢，没耐久了。

　　于是就不打了，一身灰扑扑的战斗法师被流氓拍倒在地上，干脆就没站起来。

　　“干什么呢？”唐昊的声音从孙翔背后传来。

　　孙翔答了声：“没，累了。”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点微微哽咽，好在及早注意到了，控制了一下才没在唐昊面前露馅。他倒靠在椅背上，不想动弹。

　　可他想了想，又忍不住。都事到如今，有些话说出口，好像也不那么让人困扰了吧？

　　于是他说：“刚才我见到周泽楷了。”

　　“噢。”

　　“他说要结婚了，来给我送请柬的。”

　　“啊，我知道。”

　　孙翔挑眉，唐昊居然也知道？这么大的新闻，他在自己面前居然提都不提？

　　“你也收到了？”他问。

　　

08.

　　唐昊没回答，坐在地上踢了一脚孙翔的椅子让他转过身来，然后推过去一提啤酒。烤串早就凉了，孜然的香气沉积下来变成油腻腻的辣味，孙翔拿起了吃了两口，有点嫌弃地撇撇嘴。手边啤酒早就开了，他猛地灌下去两口，还好，还沁着凉。

　　他们两个酒量都很不错，反正在不太有人喝酒的联盟里，要是敞开了喝孙翔觉得他们各自喝趴两队人没问题。孙翔自己从小就偷老爹的白酒喝，上了中学隔三差五跟死党来顿烧烤，酒精更是少不了。他没问过唐昊，估摸着也差不多。

　　两个人没什么话，就这么你一串我一串，你一瓶我一瓶，将将好把两提啤酒喝干。这个量对他们来说刚好，不会醉到伤身，也就是有点醺然的地步。

　　孙翔起身去厕所放水，回来就看唐昊在那拿着个喝干的易拉罐抛着玩。他说唐昊你有病啊手不要了，唐昊“切”的一声，还是把易拉罐放下了。

　　唐昊看着他坐下，问他：“你是不是真傻？”

　　孙翔说：“你大爷的，皮痒了？”

　　“你真以为大家都是瞎子，看不出来你对周泽楷那点事儿？”

　　孙翔瞬间哑火，就听唐昊在那边絮絮叨叨数落开。

　　从第一届世邀赛开始，每次训练加比赛少说一个半月的时间，队员们都是住在一起的。喜欢这种事，就算一开始能藏着掖着，几年下来大家心里也都明镜似的。

　　意思就是不光大家知道，周泽楷也知道。

　　“他早就把请柬都送了个遍，最后就差你了，怕你为难差点没敢去。不然你以为呢，老队长退役了两年从来不回队里你还觉得没啥不对是吧？张佳乐还三不五时去百花看看呢。”唐昊说，“也就是旁人看着心急，谁能想到你真能一蠢蠢这么多年。周泽楷什么性格你不知道啊？要不是顾及你的感受，至于拖拖拉拉到今天吗？谈恋爱外界不能知道，谁规定队员都得瞒着？要是换了我，早挑明了跟你说，战队爱待待不待滚蛋，少一个谁也不是世界末日。”

　　孙翔沉默。

　　周泽楷确实是那种人，他怎么会没想到呢？从来对任何人没有一句恶言，有什么事就憋在心里着急也不会找人说的。他若察知了自己的心意，肯定是在心里想着找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出来。可是哪有什么办法？要有办法，孙翔自己早就先想出来了。

　　就算这一次，若不是瞒着更伤人，想必他也不会送来请柬。

　　堂堂新郎官亲自送上门，他孙翔这面子已经够大了，还想怎样呢？

　　这些年来，他其实还有些自鸣得意，觉着这份暗恋无人知晓，所以也只和自己有关。他放肆地喜欢着，放肆地一次次在无人处注视着周泽楷的背影，却忘了目光驻得久了也会有温度，深情堆满，总有不慎被人察觉的时候。

　　孙翔低着头，看额前的碎发落进视野里。

　　唐昊放下易拉罐，空出来干净的手闲着没事又去摸键盘，小流氓在战斗法师身边转了两圈，然后孙翔听见他说：“这么多年，他当你最好的战友，最信赖的队长，陪你磨炼战术，带你融入团队，陪你站上最高的领奖台，出国打比赛他都要关照你会不会水土不服。作为朋友，能做的他都做了。”

　　“你可知足吧。”

　　是啊，只能知足啊。孙翔咧开嘴笑起来，笑着笑着，一眨眼就有泪打在手背上。他不知道唐昊看到没有，就当是没有吧。

　　初入联盟，他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他想当队长，他想去豪门，他想要一叶之秋，这些事情他只是想一想，就都做到了。然后现实就指派叶修来把他从轻飘飘的云端打落凡尘，他被踢回比起点更低的地方，望着自己曾经似乎只差一步的目标离自己已是十万八千里远。

　　然后他来到了轮回，有了耐心的队友，宽容的俱乐部，还有世界上最好的队长。他想赢比赛，想拿MVP，想举起总冠军的奖杯，想站上世邀赛的冠军奖台，这些他也就是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都做到了。

　　唯独周泽楷，他不管怎么想，想破了头，从深夜想到破晓，从二十一岁想到如今也快三十，他得不到的，还是得不到。

　　但是这其间有那么漫长的七年里，他是当之无愧和周泽楷共处时间最长的人，是最常站在周泽楷身边的队友，也是战场上周泽楷最坚定的依靠。他们曾经肩并着肩，一杆战矛两支左轮就足以在荣耀的世界称王称霸。双一组合是联盟里得过最多次最佳组合的两个人，甚至要比叶修苏沐橙还多，人们只要提起周泽楷，跟着说出的名字就必然是孙翔。当年周泽楷退役的时候媒体说什么来着？说这叫“双一分手”。

　　他其实已经得到了很多，或许离他所想只缺一个吻一个拥抱，他却贪婪地无法满足。

　　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永远无法满足，可这是他的自私，他不能用这自私，去换周泽楷的无私。

　　孙翔吸了吸鼻子，感觉有些呼吸不畅。他说唐昊，喜欢一个人怎么这么难？

　　身前传来唐昊的一声叹，然后他听见唐昊说了句似是而非的回答，声音有些轻。

　　“也不是什么人的喜欢，都能有你这样的运气。”

　　

09.　　

　　周泽楷的婚礼，孙翔去了。

　　大概是依着新郎的性子，这婚礼的排场算是低调的，统共没请了几桌人。孙翔到得有点晚，被司仪引到位置上坐下来一看，这边的两桌都是荣耀圈子里的人，国家队的，轮回的，还有周泽楷五期交好的几个，扫了一眼除开去了日本世邀赛的喻文州和唐昊，剩下的基本都到了。

　　再一看身边，呵，叶修。

　　轮回的人大多坐在另一桌，杜明隔着老远给孙翔打手势让他坐过去，他想了想还是没动，大家都坐齐了他才站起来换位置，也太惹眼了点。

　　于是就开吃。司仪在上面叨叨地走着流程，拉着新郎新娘和双方父母做各种活动，中间还有邀请朋友上台一起的互动环节，孙翔听见轮回那群人争得尤其激烈。本来嘛，以周泽楷的性格，能逗他的机会自然是大家都不会放过。

　　孙翔没动，手上拎着半只蟹慢慢啃着，这季节蟹不肥，吃不出什么滋味，他就当找点事做。目光自然是还盯着台上，上去了谁他没注意，做了什么他也没留神，新娘漂不漂亮他也不知道，反正就光盯着周泽楷一个人看。

　　周泽楷笑了，周泽楷脸红了，周泽楷用嘴从新娘那里接过了玫瑰花。

　　“喂。”冷不防身边有人拱了孙翔的肩，他诧异地看过去，看见叶修一手撑着脸，懒懒地看他。

　　“还放不下呢？”叶修说。

　　“你怎么也知道？”孙翔都懒得挣扎，反正他估计眼下坐的这桌上，就没人不知道他那点事的。丢人丢到这地步，他还能有什么所谓。

　　叶修略忖了一下：“嗯……大概就是我家原来地里别人养的猪想拱另一家的猪，所以有所耳闻吧。”

　　孙翔说：“靠。”

　　周泽楷过来敬酒。这一桌几乎都是退役选手，不过虽然再没了什么喝酒的顾忌，酒量可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出来的，大家都小里小气地端着一口杯把低度啤酒倾入口中，又说让周泽楷意思意思就罢了。

　　轮到孙翔，他觉得周围的目光陡然都聚焦过来。

　　虽然桌上有酒，但他一晚上都没碰，连那个杯子都不知道去哪里了。他挠挠头，给自己盛了一碗腌笃鲜的清汤，端起来像他爹喝老白干一样气势豪迈一饮而尽，对周泽楷说：“我还想再打一年，用这个代替吧，你随意就好。”

　　周泽楷眸子里带着笑，毫不犹豫地也倾了杯，干干脆脆地饮尽。

　　他对孙翔说谢谢，孙翔挥挥手说太客气了周泽楷。

　　谢什么呢？谢他为了队伍着想再打一年，还是谢他来参加婚礼还没有闹场？

　　其实孙翔很想喝酒，他觉得再不用酒精把心痛溺死，他就要死了。可是这是周泽楷的婚礼，他怕自己一口酒下去会出事，哪怕酒量再好，也总有风险。

　　就当是谢自己的这份克制吧，孙翔想。

　　

10.　　

　　后来中国队在世邀赛的发挥出了点问题，最后破天荒连个奖牌都没混上。唐昊从日本回来，孙翔趁着还在夏休去N市找他，两个郁闷的人又是一人一提啤酒，在唐昊自己的房子里喝个精光。

　　唐昊又一次问他是不是想退休，孙翔想了想，说再打一年看看。

　　唐昊点点头表示了解，然后又骂了一句，说荣耀好难。

　　孙翔说我知道，越打越难。

　　“可是我不想放弃。”唐昊说。

　　“因为放弃很难。”

　　“嗯。”

　　“放弃比坚持还要难。”

　　“对。”

　　“越是喜欢，放弃就越是难。”

　　“是。”

　　忘了是什么时候，反正肯定是几百年前，孙翔在姐姐偷藏的诗集里看过这么一句话，说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在这个已经忘记当初竟然曾经文艺中二过的年纪，他在半醉半醒之间，忽然觉得这话很对。

　　然后大概是酒意上涌控制了大脑，孙翔忍不住又说，说放弃一个人也好难。

　　“靠，还是这个比较难。”唐昊表示认输。

　　孙翔咧咧嘴，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在笑。他说：“唐昊，你知道个屁。”

　　这么一句话不知道怎么就把唐昊火气勾了起来，那人从沙发上气得跳起来，一脚踩到沙发边的易拉罐踢出去很远。

　　“我他妈就是知道。”

　　孙翔看着他，有些愣，然后站起来蹬上鞋就跑，说着你有病我要回S市了。真正的落荒而逃。

　　他有时候会生气，觉得周泽楷既然知道他的心情，为什么不早早拒绝他，累得他越陷越深，直到光靠自己根本脱不了身。也是到了后来他才知道，被一个人喜欢着，并不比一厢情愿地喜欢人简单。

　　尤其是知道那个总是并肩站在一起的朋友其实是怀着那样的心情之后，孙翔想，那大概需要付出所有的温柔才能勉力支撑着友情一如既往。

　　周泽楷做到了，而且一做就是那么多年。

　　孙翔觉得这大概也算爱吧，同事爱，战友情。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所以他在QQ上给周泽楷敲过去一行信息，说有空多回队里看看吧，小队长需要你的指导。那边回过来一个简单的“嗯”，但孙翔知道周泽楷从不敷衍人。

　　新一年的全明星赛孙翔在场，不过没有报名任何项目，刚好也没有新秀想挑战他这个垂垂老矣的斗神，乐得清闲。呼啸是主办方，唐昊作为队长不得不报名了观众互动赛，没想到座位摇号摇上来一个狂热粉，一路尖叫着上台喊着“唐昊我要嫁给你”。

　　本来这也没什么，联盟这么多年越来越商业化娱乐化，什么要嫁给你啊给你生猴子啊妈妈爱你啊之类的话层出不穷，孙翔听得耳朵都能起茧。结果唐昊拿着话筒幽幽地看着那女粉丝半天，吐出一句话。

　　“抱歉，我不喜欢女生。”

　　孙翔痛心疾首，心想你们呼啸现在穷得连微博热搜都要抢了吗。

　　想归想，他还是翻出手机来，又看了看唐昊上场前给他发的QQ信息，是邀他去喝酒的。

　　放弃比坚持还要难，唐昊选了条捷径，仔细想想，还是他孙翔比较厉害。他抬头望了望大屏幕上映出的那张脸，又低下头在手机上回起了信息。

　　“行，今天就赏你个脸。”